此時的沈蕭換了一身僧袍，一張白嫩的臉，十分蒼白，寒星一般的眼眸緊緊閉攏，面容雖略顯稚嫩，但是眉宇之間卻有一種傲然的氣勢，可想而知那雙眼眼睜開，會讓人多麽震撼。

沒想到他睡著的時候，也這麽淩厲，還真是時時刻刻都保持警惕，如此不放心，讓人唏噓。

趙柔嘉看著沈蕭，心潮起伏。

前世的錦衣衛指揮使，如今穿著一身僧袍，躺在大昭寺的僧舍裏，怎麽看怎麽違和。

沈蕭此人可是從來不信佛的。

沈蕭從小就受沈清寒苛責刁難，小時候還有陳氏擋著，但陳氏去世之後，沈清寒就再無顧忌，變本加厲的冷落沈蕭。

沈蕭因此吃了不少苦。

今年是陳氏去世的第三年。

也不知為何，陳氏會葬在鳳凰山的一個小山谷，連個墓碑都沒有。

沈蕭的經歷，趙柔嘉不知道，依稀記得，沈蕭一直在京城默默無聞，直到從漠北回來，嶄露頭角，成了驃堯少校，後來掌了禦林軍，不過他在這個位置上做的不就，很快就被派出去打仗，建了幾次軍功，風頭無兩，幾年後，汪春秋死了，沈蕭就解了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，幫著司馬烈幹了無數壞事，然後推著司馬烈上位……

成了錦衣衛指揮使的沈蕭，某一次偶然到了大昭寺，被空湛大師瞧見，被其當場鐵口直斷，說沈蕭是天煞孤星的命，克父克母克妻克子，孤家寡人的命，惹得沈蕭雷霆大怒，當場動手掀了一座僧舍。

要不是因為空湛大師名頭太響，得皇帝賞識，沈蕭說不定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將人幹掉。

後來，沈蕭果然殺父滅母，弒兄戮弟，貪贓枉法，殘害忠良，結黨營私，草菅人命，驕奢淫逸，荒淫無度……他後院裏的女人，幾乎可以繞護城河一圈。

可惜那麽多女人，沒一個給他留下孩子，果然應了空湛大師說的天煞孤星，孤家寡人的命數。

一語成讖。

句無虛言。

沈蕭不喜和尚，不信佛理，完全有據可循，理由充分。

沒想到，這輩子竟然會出現在這裏，受了大昭寺的恩惠。

“施主認識此人嗎？”

一個穿著灰色僧袍慈眉善目的和尚進來，端詳著床上的沈蕭，然後望向她。

趙柔嘉一看來人，咯噔一下，心臟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。

竟然是空湛大師！

沒想到，這輩子竟然有這樣的機緣，能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大師，以前她可是只能在法會上，遠遠瞥見一眼，從未想到有跟他說話的機會。

沒想到，一次普通的祭拜，竟然會遇到這麽多不尋常的人。

沈蕭、空湛大師，往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，竟然一一出現在她面前。

趙柔嘉穩住心神，深吸一口氣，穩穩道：“認識。”

“那施主可否痛貧僧說說當時的情景？”

趙柔嘉沒有猶豫，把之前的情況講了。

空湛大師沈默不語，良久之後，忽然道：“一切恩愛會、無常難得久、生世多畏懼、命危於晨露，由愛故生憂，由愛故生怖，若離於愛者，無憂亦無怖。”

居然說起了佛偈，還是風馬牛不相及佛偈。

不過是遇到了一頭狼，跟他剛才的話有關系嗎？

趙柔嘉十分不解，原諒她資質愚鈍，無法體會他的深意。

便問：“大師此言何解？”

空湛大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，再看了看沈蕭一眼，笑而不語，高深莫測。

只笑得她頭皮發麻。

趙柔嘉莫名其妙，但他緘口不言，她也無法強迫，空湛大師是何等人，豈有她強行詢問的道理？

“大師，他何時能醒過來？”趙柔嘉轉了個話題。

空湛大師道：“一日一夜之後。”

一日一夜？

還要這麽久啊，趙柔嘉放棄了同沈蕭談談的打算，原本想在救了他之後獲得他的好感，同他混個臉熟，可惜此路不通，還是另做打算的好。

前世的沈蕭雖然殘酷，可是畢竟同她沒有什麽仇恨牽扯，今生既然遇見，她不想與人結仇，更在機緣巧合之下救了沈蕭，如此也可以算得上一份善緣。

沈蕭此人，雖然聲名狼藉，各種殘暴，但細細一想，似乎沒聽到恩將仇報的傳聞，況且，無冤無仇的，她確實無法不救人，她不可能下手殺沈蕭。

傳聞畢竟是傳聞，沈蕭是好是壞，她都不能因為上輩子的印象對其下殺手，關鍵是，她跟沈蕭沒仇啊。

她連謝允文都能放過，只要謝允文不來招惹她，她就不動手，更何況沈蕭？

“如此，煩請大師好生照料，小女替他謝過大師，小女先行告退，就不打擾大師了。”

趙柔嘉朝空湛大師福了福，後退兩步，轉過身，想要離開。

身後傳來空湛大師的聲音：“且慢，女施主可識得貧僧？”

趙柔嘉回頭，猶豫了一下，點點頭。

空湛大師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，低吟了一聲佛號：“既如此，施主應該明白，有些事情既然已經註定，那就不可更改，即便天象改變，有幾道原本應該隕落的隱星閃爍不定，大放異彩，可是命數是註定的，星星的運行有其軌跡，即便它們想要掙脫固有的路，也會有強大吸力將它牽引回來。滿天星鬥，包羅萬象，幾顆小小的星星，是無法改變大局的，這就宿命的力量，命數不可違，時運不可擋。你，可懂得？”

趙柔嘉冷笑：“大師此言差矣，《易經》有言，大道五十，天衍四九，人遁其一。世間萬物各自有其規律，大師德高望重，佛法無邊，能以占蔔推測人的大部分命數，但您不要忘了，四九之外，尚有其一，老天將一線生機留給人，老天都有仁慈之意，大師又何必妄下斷言，毀人生機？”

老禿驢，以來就跟她說這些，難不成還想她乖乖地走上輩子的老路，那怎麽可能？

她總算知道沈蕭不喜歡他的原因了。

空湛大師一怔，沈默良久，道：“不錯，施主便是那一道變數，所以貧僧希望，施主能心懷善念，念及天下蒼生，多多行善，興許能化解災禍。”

趙柔嘉心裏嗤笑，嘴上道：“大師說的有理，我記下了，這便告辭了！”

她敬佩空湛大師的為人才華、慈悲心腸，可是也僅此而已。

她要幹的事情與旁人無關，她的選擇，除非自己願意，旁人的話，聽與不聽，有何要緊？

讓她念及天下蒼生，多多行善，厚愛他人，那她的災禍何人來解，何人能厚愛一下她？

空湛大師同她論道，論的著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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